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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1-9-17 23: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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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说,这个酋长宣言有假,呵呵,大家可以参考,我想大部分人都愿意选择相信。
西雅图酋长宣言有假
陈信行
这故事我口头说过无数次了,因而就自以为应该人人都听过。常见的主观主义谬误。最近看了一些朋友写的东西,才意会到似乎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事。事情是这样的:关于环境与原住民的经典著作,《西雅图酋长的宣言》」,是假的!
精确地说,「西雅图酋长」这人的确存在,是历史人物,但是关于这人的通俗演义多半是附会,至于他据说于1854年1月12日在与美国华盛顿领地总督史帝文斯会面时发表的演说,「你怎么能够买卖穹苍与土地的温馨? 多奇怪的想法啊! 假如我们并不拥有空气的清新与流水的光彩, 您怎能买下它们呢? 」之类的,则是一位好莱坞编剧 Ted Parry 于1972年帮一部浸信会出资的纪录片写的脚本,是创作!
有意思的是,这篇短文的创作性质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从1980年代起就不断地有历史学家撰述指出这点,英文版的Wikipedia也交代得很清楚。但是世界各地的环保人士与原住民运动者还是非常喜欢把这篇文章看成历史文献。在中文世界,《西雅图酋长的宣言》至少有六七个译本,有些出版社把它跟《圣经》节选本等并列为人类伟大的经典之一,还有些出了儿童绘本。
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相信《西雅图酋长的宣言》?为什么他们会信得虔诚到我在这儿说它有假时,必须觉得有点不忍心?
「经」之为物
「经典」这个概念,看似明白,其实形式颇为多样。比较持理性主义的一些宗教或学派,常会对其经典采「见月忘指」的态度,不执着于字句、对考证诠释开放。
佛经就是一例。佛家弟子皆应知「经、律、论」三藏之文字始于佛灭后不久大迦叶主持结集五百罗汉诵念纪录,之后又有二或三次结集,又有译为各种文字,其中某个环节脱漏、误释,不可避免。大凡当时罗汉们诵念出的佛经多半以「如是我闻」开场,就是提醒读者注意别死脑筋,我听的也不见得全如佛陀所说。因此历代僧侣辩经求学问之事业才得以万古长青,屡有新见。
许多基督教徒也知道,新约圣经四福音约是基督纪元45年前后撰写,整本新旧约393年于北非集结。其中旧约部分与希伯来圣经又有出入。在16世纪宗教改革中对于哪些该收、哪些该删,又争论了一番,至今还时有新的佚失古卷出现,引起兴趣。所以啰,虽说佛经是佛的教诲、圣经是上帝的话,历史上在凡人手中传了十几手,读者对个别具体内容存疑一下,总是慎重的表现。
但是,这些宗教内却又都有执着文字的坚厚传统,认为诵经可以修道、经书可以避邪、等等。我的床头就放着一本据说可安眠的《楞严经》,某人的爱心,不好拒绝。执着至甚者,认为整本经书从头到尾字字神圣的、都有法力,一字都不能改,玷污经书如辱神明。印度教的四吠陀书、犹太教的摩西五经、伊斯兰的古兰经都是这样。一些新兴宗教也是如此。
这里头似乎有个模式:地位比较稳固、没有太多外来威胁的经典传统,比较愿意开放诠释;而受威胁的、挣扎向上的信仰,则常表现得坚决执拗、绝不混同。
如果这个规律说得通,从《西雅图酋长的宣言》之执拗存在,是否可以说当代环境运动还处在极无自信的状态,因而迫切需要经典的雄辩修辞?
西雅图其言
根据历史学家Rudolf Kaiser (1988) 目前翻译为各国文字的《西雅图酋长的宣言》是在1980年代由德国绿党广为传播,关于此篇谈话之源由的历史传说也是在那段时间被广泛接受。在那之前,目前的版本出现在1974年美国华盛顿州 Spokane 博览会的一个展览中。而博览会引用的则是 Ted Parry 编剧的纪录片旁白,该片由美国南方浸信会总会(Southern Baptist Convention)出资制作发行。
Ted Parry 原来的脚本稿件中,这段感人的旁白只说是「某印地安长者」说的,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谁。但是制片觉得这样太没力了,于是把它改为「西雅图酋长说:、、、」。
Parry 的剧本并非空穴来风,约有1/3是参考诗人 William Arrowsmith 于1969年出版的长诗,而 Arrowsmith 又是参考 19世纪末的记者 Henry Smith 于1887年在西雅图当地报纸《星期日星报》(Sunday Star)上发表的专栏。那篇专栏的确指名道姓地说是「西雅图酋长的讲话」。
Henry Smith 声称西雅图酋长讲话时,他在场见证,并做了笔记。他并未明指是哪一年哪一日,但有提到史帝文斯总督的造访,后人因而将之视为1854年的那一天。这么说来,从演讲到报导,中间隔了33年。这么长的时间中,肯定会有些缺漏甚至附会。
除了时间问题之外,语言也是个大问题。西雅图酋长所属的普捷湾原住民族说的是 Lushotseed 方言,Smith 不可能听得懂,一定得透过翻译。而且,1850年代当地跨族群的贸易口语是 Chiniook Jargon,Smith可能听得懂,如果他果真在场,翻译应该是把 Lushotseed 原文译为 Chinook Jargon,他再以英文记下。层层翻译之后,原意还剩多少,颇成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是 Henry Smith 这人的生平写作向来浮夸不实,常用报纸新闻与专栏来为个人利益服务,攻击敌人、吹捧朋友。到底,他那个时代所谓新闻记者应该客观中立报导之类的概念还未风行,他又是在西部边疆无法无天之地。
尽管这种种问题几乎可以确定现行的「西雅图酋长宣言」版本大部分是两个白人──Ted Parry 和 Henry Smith──的托古伪作,一些人类学家倒是认为几个版本的「宣言」的一些格式与譬喻风格在 Lushotseed 口述神话传奇中的确有迹可寻,因而可说是「有所本」。但是,「宣言」里头一些「把土地托付给白人」之类的善言善语恐怕极可能是白人占领者自我辩护的说法。而其中提到的生态灾难──美国西部草原野牛被猎杀殆尽──则决不符史实,西雅图酋长1866年死,而猎杀野牛的风潮却是发生在1870与1880年代。
西雅图其人、与西雅图偶像
那么,真实的西雅图酋长又是怎样的人呢?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西雅图的确是跟白人签条约割让土地的那个人。白人占领北美洲时总是会搞出这些条约来让自己安心,使得掠夺看来好像是「契约行为」。但是,西雅图是否有向白人所想象的那种权力来签约卖地,是个大问题。普杰湾原住民各族各部落,和许多台湾原住民族一样,并没有类似国王那类的手握绝对主权的「酋长」,而只有公推的功能性长老与头人。所以,「我(们)怎么能出卖土地」是真的,西雅图根本没那权利嘛。为了要让原住民族可以出卖这种那种的权利,外来统治者很常自己硬生生地制造出部落中的「酋长」、「头目」之类的职位,好让衙门有个打交道的对口。日本人在台湾也搞这套。
西雅图签约卖地之后,普杰湾原住民各族反对白人占领者的武装斗争继续了十几年,一直到最后几乎被灭族、残部全被关进保留地为止。在口述历史中,另外有三、五位原住民族领袖领导着这场战争。如此看来,西雅图的「爱好和平」在历史脉络中恐怕跟台湾的辜显荣、中国国民党的汪精卫属于同一类型。
胜利的白人当然喜欢这型的「好印地安人」,因而以其名建城。据说西雅图晚年死前常在以其名所建的城市街头跟路人讨酒喝。还好如此凄凉的晚年为时不久。他死后,白人就开始纪念起西雅图来了。铜像什么的也树了起来,还指定了「西雅图酋长日」来狂欢庆祝。这时,西雅图已经成为任人摆布的偶像,而不是活生生的历史人物。
有意思的是,不管西雅图在世时做了什么,他死后对族人后裔倒是庇荫极多。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美国政府对印地安人采取文化灭族政策,禁止一切原住民语言、音乐、舞蹈和其它文化活动,强迫原住民儿童上教会学校、说英语。但是,普杰湾原住民一年就只有一天可以自由地唱自己的歌、跳自己的舞,就是在「西雅图酋长日」。因而,从1905年起,保留区的原住民非常有意识、有组织地利用「西雅图酋长日」节庆来打造、传续自己的民族文化认同。
有些人死后比在生还风光得多。像关羽这人,照三国志(那史书、不是那个game)里头所述,并不特别英勇善战忠义无双什么的,但是「武圣关帝」却无比高大。西雅图「酋长」应该也算是这种命吧。
参考材料:
Kaiser, Rudolf (1988) "Chief Seattle's Speech(es): American Origins and European Reception" in Swann & Krupat (eds.) Recovering the Word. Berkeley: UC Press, 521-25.
Biewert, Crisca (1998) "Remembering Chief Seattle: Reversing Cultural Studies of a Vanishing Native American." American Indian Quarterly, V. 22, No. 3: 280-3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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